文:李維真(廣播金鐘獎主持人)
公視時代生活劇《茶金》,訴說1950年代新竹北埔,一段以參考原型人物鋪陳而幽然的故事。以茶為核心的產業裡,許多人致力於茶廠的生命延續,並讓臺灣茶走向國際的同時,他們的人生卻也因為局勢的風起雲湧,被捲入無法預測的跌宕變化裡,懷抱所愛又必須割捨所愛的痛楚,也讓觀眾為劇中人的故事,留下深刻觸動。而音樂,總是能在觀影經驗裡,加添心弦觸動的氛圍,為此製作單位集結華語歌壇演繹與創作高手,打造四首風格各異的OST,讓整體《茶金》的戲劇體驗,帶來更昇華的感受與記憶點。
主題曲《查有此人》:刻畫曾以為翻篇,回首才知了烙印在心的情感
/茶金《查有此人》(華客語版)
有些深刻的感情,經過時間的歷練,留在心底的,也許並不波濤洶湧,卻會在不經意之間湧上心頭。曾以為那些印記已經淡去,卻在翻騰的惆悵裡,才明白自己內心,依舊查有此人。
公共電視與客家委員會合製的時代生活劇《茶金》,主題曲《查有此人》從詞曲創作,編曲到演唱的意境,與劇情裡流洩過時代情感融為一體。深刻表達,若人生曾收穫真摯情感,必然會留下的遺憾與慰藉。
整體編曲,以弦樂貫穿。開場流洩出的提琴聲,如同說書人的定場詩,並不大聲喧嘩,但娓娓道來這裡有個被留下的故事,值得人們認識,你也許最初只是在門外張望,但勾人心弦的琴聲,卻帶來讓人駐足欣賞的魔幻時刻。
與之會合的,是魏如萱聽似淡然,卻從靈魂裡湧現的氣音聲線。歌詞的每字每句,清晰從舌尖吐露,傾訴著明知是休止符,在心裡卻以漸強(Crescendo)定義,未完待續的濃烈情意。
「錯過是可惜,還是另種形式的堅定,抱歉沒陪伴你,不陪伴我會比較靠近。」
進入到第一段副歌,鋼琴聲自然的交織進音樂裡。與提琴一同烘托出魏如萱獨唱的嗓音裡,因懷念而悵然的情緒。層次分明的人聲與弦樂,堆疊出撩動回憶的瞬間,如同那些我們在如常裡從未回頭張望,對某人的羈絆與牽掛。
/茶金《查有此人》(客語版)
「雖然芬芳的,總是坎坷,雖然寂寞也,並無不可。」
從後段開始,爵士風味串入電吉他與鼓點的節奏,喚起心緒轉折。如同思念某人時的心跳節拍,只有自己聽得見,卻是擊中心底的力道。若說鋼琴聲是初相戀的甜美純粹,電吉他就有著歷練後的滄桑感。提醒聽者,這是個屬於《茶金》,也或者與自己共鳴的時代故事。
葛大為洗鍊的歌詞,無疑是查有此人的作品靈魂。
「真能減少些後悔,比愛更輕的還是愛。真能貪一些虧欠,比愛更重的還是愛。」
在這首入圍本屆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的作品裡,歌詞不以華麗的詞藻堆砌,卻更見深厚功力。以貼近生活的口吻,訴說事過境遷之後,不管悲歡離合或酸甜苦辣,都會醞釀出的人生滋味。不管什麼形式的愛,都是愛。也都將如同茶香的煙氣,繚繞在人生裡。當再次淺嚐,才知是生命熟成的必經之路。
許多抒情歌寫了感情初逝去的崩潰,但《查有此人》,是獻給那些經過很久很久之後,仍想將那些曾經的濃烈,化為馨香的人們。
不管把自己當主角或觀眾,在這個由陳建騏與葛大為合作的出色作品裡,雖然只用了5分鐘,我們卻像是走進了某人心裡,窺探那個從相遇開始,直到白頭仍然依戀的完整故事。
搭配《茶金》時空背景,《查有此人》也特別推出由饒瑞軍改寫,以海陸腔打造的完整客語版本。在海陸客語更豐富的聲調表現裡,也揉合出不同的旋律韻味。在茶金第12集的最終章,以這首完整海陸腔客語的查有此人劃下句點。再次呼應劇中人物的出身,以及化育其堅忍性格的文化沃土,最直接的意象連結。
於是《查有此人》兩種版本,相同內涵卻帶來不同滋味。華客語版本,由內而外面向大眾,帶來親民且一目了然的理解。海陸腔客語版,則是由外而內,邀請大眾進入到客家特色的核心。從語言,風格到時代精髓,能更深入這部客家時代生活大劇,貫穿整體的文化底蘊。
插曲《詩的第一行》:純粹音符打造的悸動,展現客家文學的質感與美學
在大鳴大放的現代,愛成為容易訴說的字眼。但回到近百年前臺灣歌謠崛起的年代,那也許不碰觸到愛這個字眼的作品裡,卻更能感受到情意綿延的厚度與美感。由金曲歌王羅文裕創作的插曲《詩的第一行》,就帶人回到了那樣詩意的境界。
詩歌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存在,早年的臺灣歌謠,創作者都有著深厚文學背景。一首歌,就是一首文學經典。用四季,用花朵,用門扉,去隱喻蘊藏在心裡的情感。因此以《詩的第一行》破題,無疑也致敬了那個時代的美學和文學性。
若談及何謂經典歌謠的美感,想像空間無疑是核心所在。不以直觀或直白的方式鋪陳,而是在淺淡的表現裡,在含蓄而充滿寓意的歌詞和音樂裡,將那些留白的部分,留給聽者有揮灑情感的空間,也因此即使樂聲暫停,也能餘韻滿滿。
《詩的第一行》,就是這樣一首乾淨的作品。將過多的裝飾去除,留下最純粹的韻味。一入口,先嚐到的是清爽的芳香,但結合自己的生命歷程再次細品,卻是回甘的覆香。
「我和你兩人,若近又若遠。」
在鋼琴入曲的開場,單音鋪墊的旋律恬靜又舒緩,像是薏心與KK的第一次相遇,那個世俗裡不受塵染的女孩,與看似油條卻誠懇的男子,在暫停俗事干擾的片刻,於寧靜午後灑落陽光的育幼院屋頂,第一次相望,也就註定一生不忘的觸動。於是,也許沒有地轉天旋,但寫下這段大時代裡默默發芽的戀曲~《詩的第一行》。
「詩的第一行,我們倆的名,字裡行間聲聲慢。」
聲聲慢,來自文學裡的詞牌名。雖然原曲至今已經難以追尋。但是詩歌為一體的精神,仍在這首作品裡體現。從柯智豪的配樂開始,成為一首完整的客語單曲,以五字,六字與七字工整的組合填詞,仍能保留客語聲調變換的規則。然在簡單的歌詞裡,仍能創造出即使一般大眾,能進入到歌曲氛圍的意境。
「你的聲,你的影,牽我跟你走。」
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,這生死契闊的心願,雖原是寫沙場上的同袍之情。但轉化為男女之愛,亦是深有共鳴。然世間總有未能遂願的情感。在剔透的鋼琴與委婉的提琴聲裡,彭佳慧以乾淨明亮的嗓音,唱出心隨戀人而去的傷感。時而如耳邊呢喃的低迴,時而是夢醒時分錐心的嘆息。彭佳慧第一次以母語獨唱,在如流水行進的旋律裡,客語的聲線更突出了與樂曲揉合的古典和詩意。
KK教薏心賣茶的訣竅,薏心為KK送上暖心的綠豆湯。事過境遷,《詩的第一行》詮釋了克制的愛,只能留在第一行的遺憾。但也雙關的詮釋在第一行之後,始終想為對方留白的那份依戀。
如同薏心送KK去車站的路上,雖然將一美元還給對方,似乎劃下了句點,但那一美元交付的,何嘗不是那未能說出口的心意?從此這份真心,只給一個人緊握,那份身影,也將在生命裡留下永恆的印記。
插曲《You're Breaking My Heart》:關於那個有故事的時代,讓有故事的聲音唱給你聽
即使傷了心,我也會在那些你遠去的餘燼裡,繼續想念你,繼續燃燒自己。儘管淚水灼熱滴落的時刻,我依然會祝你幸福。
王若琳演唱插曲《You're Breaking My Heart》,原曲是義大利流行歌曲,在1948年英語版本推出,由Vic Damone演唱,也成為經典的雋永之作。Vic Damone以溫暖渾厚嗓音著稱,在5、60年代紅極一時,橫掃影歌視產業。而他身處的輝煌年代,正呼應茶金的時空背景:臺灣茶產業風起雲湧的時代。
第一次注意到這首歌的出現,是眾人因戰爭而擔心茶葉外銷受阻的困境下,KK與薏心之間,難得短暫獨處的小小時光。雖然仍是討論著茶廠經營的大事,但兩人面對面說著話,喝著綠豆湯,心與心的距離卻只有咫尺之遙。KK看著想突破困難表情堅毅的薏心,溫柔的回應著要求。隨後話鋒一轉,說到舞跳得好壞與否的瑣事,在面前突然就展現舞技卻有些生疏的這個女孩,又是如此的可愛動人。
在這樣的心動時刻,管絃樂優美的樂聲,像是進入紐約Blue Note俱樂部,必會揚起的浪漫迷人旋律,但細聽歌詞,說的卻是一顆破碎的心無處安放,一邊因愛人遠去而感傷落淚,但一邊仍期待著愛人的歸來的心境。似乎也在此時,預言了這段在大時代萌芽的情感,終究未能圓滿告終的未來。
金曲歌姬王若琳,迷幻而磁性的嗓音,詮釋這樣復古而典雅的經典,十分相得益彰。即使有眾多版本的先河之作,但當她的聲音伴隨弦樂一同舒展開之時,《茶金》復刻板的《You're Breaking My Heart》,就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作品。動聽而舒服的演唱著,貼近了那個風華時代的質感。將柔情幻化成每個靈巧的吐息,就像是在戀人之間流動,看不到摸不著,卻能明顯感受的曖昧甘甜,是昇華劇情的上乘之作。
讓人驚喜的是,在掌握度極高的英文詮釋之外,身為客家子弟的王若琳,也演唱了客語版的段落。
「水點摎日頭絲都染花,虹色係咒誓个腳跡,毋好看雨過單記得天青,愛看著情比緣過長。」(水滴將光影都染色,虹彩是誓言的痕跡,別只記得雨後的天青,要記得情比緣長。)
曾經風雨同路,雖然風雨後彩虹出現短暫,但仍足以成為一生牽掛。即使緣淺但情深,有情之人,雖未能相守而遺憾,但也因相知而無憾的心境,在這段歌詞與演唱裡,完整表露。
《茶金》訴說大時代底下,牽動從國家局勢到個人命運的真實過往。在那些紛亂的國際局勢裡,音樂是從戰場到私人空間,都提供慰藉的仙丹妙藥。因此那個時代的情懷,也被濃縮在當代經典音樂的符號裡。為了完美復刻,王若琳與擔任電影《烽火情人》(Oma Maa)等多部電影配樂的製作人Pessi Levanto合作,並與匈牙利布達佩斯交響樂團,實體演出跨國錄製,完成這首讓人能穿越回與Billie Holiday、Louis Armstrong同在的音樂韶光,又具有王若琳辨識度的跨時代之作。
插曲《金金》:註解生命起落的各種姿態,簡單卻濃厚的人生之歌
「深黑色的血,是前一日才弄到的。火滅了,烏溚溚,烏刻刻,烏疏滴溚。」
看似相同的顏色,也是有層次的。烏溚溚,烏刻刻,烏疏滴溚:非常黑,很黑,烏漆抹黑。也似乎人生境遇,陷落黑暗,但還有更幽微的陰影身處。就像在破產後,關上家門離開的那一刻。吉桑無以名狀的心情,不止是當下的處境,更是一路走來,曾壯志凌雲,最終繁華落盡的人生。
眼看他起高樓,眼看他宴賓客,眼看他樓塌了。
春麵樂隊為了這個片刻,創作《茶金》插曲《金金》。如人聲泣訴的單簧管開場,擔綱詞曲與主唱的賴予喬,輕柔歌聲唱入,似乎相互對答著,屬於人生不同層次的歡喜悲傷。但一路跟隨著鋼琴聲,中和了讓人嘆息的沉重氣氛。傳達出雖然感傷依舊,但我也只是個路過的說書人,和你分享個這個早已釋懷的老故事,那樣悠遠而沉澱的情緒。
《金金》不是常見的流行歌曲格式(主歌→副歌→過渡等組合),春麵樂隊,在此再次展現自身獨特色彩,除了是唯一以單簧管做音樂的創作組合,信手拈來的古典背景,熟練的母語解構後拼貼,同時不失這個時代抓耳的元素。交織成奇妙,專屬於春麵,但又不自覺總是被吸引的精彩作品。
而樂迷對單簧管的形容與熱愛之處,經常是其溫厚沈穩的質感。如同總是西裝筆挺的吉桑,曾是幽雅少年,曾是時代裡的非凡人物,雖然隨著歲月流逝,時光已洗去銳氣,再回首已是兩鬢霜白。但即使掩上門惆悵的那刻,他依舊是那個講究節度的紳士。單簧管與吉桑的對比,相得益彰。
「幽雅少年,沉迷的金言,那時,留言,給想停,故事,飛來蟲。」
客語俗諺有云:「目睡鳥,自有飛來蟲」,即是瞌睡著的鳥兒,卻得到自己飛來的蟲子。意寓好運的降臨,《金金》寫入茶葉變成金的時代故事,茶廠繁盛昌榮時黑壓壓的人群,以及人群散去後的幽暗歷程。在72個字的歌詞裡,貫穿了《茶金》所訴說的故事,以及那個大時代之下,所有顛沛流離與興衰起落的一聲感嘆。
《查有此人》、《詩的第一行》、《You're Breaking My Heart》、《金金》,時代生活劇《茶金》的四大OST,加上《查有此人》有兩種版本(華客語版、客語版),除了在youtube及音樂平台上架,更在各大KTV通路上架。除了收藏聆聽,再次回味劇中的感動與美好,也能親自在KTV演唱。用音樂品味那些悲歡離合的人生,宣洩自己心底深藏,或許愛過,曾經熾熱也曾經受傷,或許懷念又依戀,唱出屬於你的故事,也讓《茶金》四大OST,在歲月洗鍊之下,成為屬於你的人生之歌,在未來繼續給予撫慰與溫暖芬芳。